韩资STX大连造船停摆等待破产重组
大连最大的外资项目，STX（大连）集团已经停工近两个月，目前正面临破产重组等一系列事宜。
5月下旬，天朗气清，微风徐徐，正是大连好时节。但王然的心中却有一层厚厚的阴霾挥之不去，与大连的好时节似格格不入。
王然，STX（大连）集团下辖STX（大连）造船公司（下称“STX大连造船厂”）的一名普通车间工人。5月20日，他举着手机指给记者看一条STX大连集团发给员工的短信：“因基础供应等问题，公司将实行无薪休假（5月16日-6月15日），支付基本工资。请随时关注EP通知。”此前，王然已在家休假近两个月，期间无任何管理层通知何时上班。
与王然同样愁云惨淡的还有不少大连银行业的人士。
烦恼来自世界航运产业不景气，导致这个依靠发展海洋经济的港口城市多个产业面临洗牌。当地最大的外资项目，STX（大连）集团（下称“STX大连”）已经停工近两个月，目前正面临破产重组等一系列事宜。
STX大连是韩国世腾集团2007年投资15亿美元在大连长兴岛临港工业区建立的造船厂，与其本埠的镇海基地隔海相对。
该厂2008年4月正式投产，也是辽宁省沿海区域发展战略中海洋战略的代表项目之一。
由于该项目股权结构复杂，且破产重组可能涉及其下辖13家法人单位及3万名员工的去留，目前，大连市已成立以国资委牵头的工作小组处理此事。
但这并非易事，该项目还有国内十余家银行的债务超过60亿元，牵涉机构众多。根据银监会贷款五级分类规定所述情况，不出意外这些债务很可能将转为不良。而据知情人士透露，目前此事进展缓慢，辽宁省政府亦有介入的打算。
工信部公布的最新数据显示，全国2012年造船完工量同比下降21.4%；新承接船舶订单量同比下降43.6%。继光伏、钢贸、航运行业相继拉响银行不良贷款警钟后，造船业也受周期影响，或将迎来贷款集中清偿期。
STX大连“巨擘”倒下
5月16日，韩国世腾集团公告，STX大连造船厂将停产一段时间, 期满后再把产权及营运权移转给政府，员工又开始为期一个月的无薪休假。
“公司欠我们工资，奖金一分没发。五险一金也差几个月的，而且没有任何答复，就是拖。”王然告诉记者，因为2012年的年终奖没发，从过年之前就有人开始讨薪，甚至闹到政府，但未获得说法。
“说是停工。有很多同事被迫选择辞职，同一个车间的同事每天都有人去厂里辞职。但辞职的结果就是公司拖欠的钱和福利什么也得不到了。我只希望厂里能尽快给我们一个说法，哪怕裁员让我另谋生计，也比拖着好。”王然续称。
据他介绍，目前STX大连拖欠的大部分员工工资包括去年“五一”“十一”的过节费、年终奖、绩效奖金、以及最近一个月的工资等，根据员工级别和资历不同，金额少则五六千，多则数万元。目前，这些待岗员工正计划成立代表团与厂里进行谈判。
5月21日，记者来到位于大连市中山路希望大厦22层的STX（大连）办公室，仍有6名财务及行政人员在正常办公。但对于记者的到来，对方颇为警觉。
22日，记者又前往距离大连市区车程约1个半小时的长兴岛。这里位于辽东半岛中西部，四面环渤海，仅一桥与陆地相连，既是“国家级经济技术开发区”，又是辽宁省综合配套改革试验区。
“当年能进STX大连是多少青年人的梦想，公司成立之初到处高薪挖人，3万人一起下班乘坐班车的壮观场景依然历历在目，谁想到今天会变成这样。”王然回忆当年公司蒸蒸日上时的场景不免感慨。
如今遥望STX大连造船基地仍蔚为壮观。总占地面积550万平方米，数艘万吨巨轮紧紧停靠在船坞，色彩鲜艳的千吨钢铁结构、钢缆、拖船，无一不在彰显这座造船巨擘的实力，印证着STX大连集团官方网站醒目位置的宣传语：“拥有梦想和未来的World Best公司。”
2011年4月29日，韩国世腾集团曾在大连举行成立10周年庆祝活动，并拟定2020年跃升为韩国第七大集团的目标，并计划将分拆STX大连造船厂在香港上市，成为韩国首家在港上市的企业。
今年1月初，STX大连公开表示，与挪威航运巨头John Fredrikson公司下属企业签订了一批建造特种船意向书，有望接获4+4艘180000载重吨好望角型散货船订单，交付时间为2014至2015年。国开行还为其提供了3.31亿美元的担保，用于这笔订单的船舶建造。
但这些努力没能挽回大厦将倾的颓势。
据王然介绍，从清明节休假开始，他就再未回过厂里。五一假期后，STX大连开始清场，有来自政府部门的工作小组进驻，但不清楚具体原因。目前，STX大连造船厂已经处于停工状态，鲜有人迹。
韩媒消息称，韩国世腾集团5月初表示正在出售旗下公司STX大连不高于50%的股份，以缓解资金流动危机。其总部发言人表示：“总裁正亲自出马与中国企业协商出售事宜。关于出售的协商是在大连市政府的协助下展开，目前正在进行实地调查。”
5月16日，韩国世腾集团发布公示称，STX大连造船厂将停产一段时间， 期满后再把产权及营运权移转给政府，目前正在当地政府协助下推进，但无具体确定的事项。其后，STX大连再次通知员工开始为期一个月的无薪休假。
这个消息得到了一位接近大连市国资委人士的证实。该人士透露，目前大连市国资委正在牵头STX大连破产重组的相关事宜，涉及大连市银监局、大连市海事法院、国资委下属安全局等相关部门。
STX大连旗下拥有涉及造船、重工、海洋工程、房地产等12个法人单位，加上2010为调整股权结构而新设的STX（大连）投资有限公司，共计13家法人单位，其内部股权结构较为复杂。
目前，虽已敲定破产重组意向，但具体实施计划尚处于前期调研阶段。大连市国资委正在加紧与各债权银行、第三方沟通重组形式及细节，但还未进入法律、审计、资产评估等破产清算流程。其矛盾焦点仍在于韩国世腾集团并未确定撤资的比例，国内目前也还没有企业明确表示愿意主动接手，“一切都还存在变数。”前述接近大连国资委人士称。
坊间传言称STX大连将由大连船舶重工接手。大连船舶重工集团公司（简称“大连船舶重工”），是由中国船舶重工集团公司控股的特大型现代化船舶总装厂。目前拥有一、二工场两个主厂区和即将投入使用的“三区”及海洋工程基地，总占地面积340万平方米，员工15000人。据其官方网站介绍，该公司资产总额近1000亿元，年销售收入超过200亿。
但面对世界航运市场持续低迷，其股东中船重工的日子亦不好过。今年年初，国资委副主任黄淑和曾表示，中船集团主要负责人带头降薪30%。
贷款集中到期
STX大连今年1月声明，获得国开行提供的约18.4亿元的还款保函。据此，STX大连债务合计已达58.9亿元以上。
STX大连曾被作为韩国世腾集团“海外发展战略”与“世界第一”目标的标志性起点，因而拥有全球顶级的造船设备和建造技术，除了能够生产巨型船舶的基本部件，还能进行船体分段制造、海洋结构物制造等“一条龙”式生产，这些优良的技术背景也成为其能获得两大银团贷款的原因，浦发大连某支行一位分管公司业务的副行长告诉记者。
但是今年三月，这些贷款开始陆续到期，但STX大连已经无力偿还，而其母公司韩国世腾集团也因经营不善面临巨额贷款需要偿付，意欲进行大幅减薪裁员并出售旗下的多家海外子公司，以收缩海外战线，缓解集团整体的流动资金危机和准备集团重组事宜。
消息最早由交通银行大连分行传出，STX大连3月21日到期的贷款无法偿还。不久后大连市主要银行都已知晓该情况。
据一位接近STX大连高层的人士透露，2013年3月30日，韩国世腾集团总裁姜德寿曾秘密来连，在STX大连集团会见该厂所有船东，会见结束后紧急离开。而后，有消息传出，韩国世腾集团计划撤资，所有韩方管理层全都召回，大连船舶重工将暂时接管STX大连，接手后将进行大规模裁员。
但上述消息未经官方证实。
事实上，由于2008年的金融危机导致的全球贸易形势急转直下，大连STX早在2009年就已有过破产传闻。彼时，STX大连发动机和精工项目的资金链面临断裂危险。之后，大连市委、市政府主要领导责成相关部门积极协调大连市各家银行与STX大连对接。
根据大连银监局网站载，2009年2月，大连市银监局要求大连地区10亿以上的固定资产项目原则上要按照《大连市银团贷款合作公约》要求，实行银团贷款；并强调凡是参加此次STX大连银团贷款项目的银行要共同研究协商信贷投放过程中的政策要求，如定价问题、贷款封闭管理问题、有关风险控制问题等；凡是没有参加本次项目合作的银行机构，不允许自行与STX公司谈判，避免出现价格议定上产生差异，损害他行利益。
公开信息显示，2009年，以建行大连分行为牵头行，包括中行辽宁省分行、民生银行交通金融事业部、大连银行、浦发大连分行、农行大连分行、大连市金州区农村信用合作联社、瓦房店市农村信用合作联社、招行大连胜利广场支行、招行大连高新园区支行等10家金融机构在内的银团，为STX大连提供了28.5亿元人民币贷款。
据上述知情人士透露， 此后又由交通银行大连分行再次牵头组成银团给STX大连提供了12亿元的贷款。
根据银监会2011年下发的《银团贷款业务指引》，单家银团牵头行一般需要承贷不低于银团融资总额的20%，照此计算，建行大连分行应提供了不少于5.7亿元的贷款，而交行大连分行则提供了至少2.4亿元。但建行和交行并不是最大债权人，STX大连今年1月发表声明，获得由国开行提供的约18.4亿元的还款保函。据此，STX大连债务合计已达58.9亿元以上。
但根据大连市地税局披露的信息，STX大连项目2010年已投资168亿，约为总投资额的83%。
照此推算，其全部投资额已超过200亿，而知情人士称，这其中有超过50%来自中方银行贷款或担保，因此STX大连的实际贷款很可能已超过百亿。但记者对此无从证实
根据银监会的相关规定，贷款五级分类即按照信贷资产按时足额回收的可能性，将信贷资产划分为正常、关注、次级、可疑、损失五个不同类别，后三者合称为不良信贷资产。按照重组贷款至少归为次级，借新还旧贷款“具有重组特征的分为次级，不具备的分为关注，30天内的收回再贷应不优于收回前级次”的规定，以上贷款或将全部转为不良。
但受访的多数银行均对STX大连最新进展三缄其口。
“目前对债权人最为有利的解决方式是能达成和解，STX大连将部分固定资产，如土地、厂房等抵押给政府，政府接盘后再以出租的形式将STX大连通过有实力的本地同类型国有企业代管，等形势好转后再收回。”一位银行业人士称，但比较麻烦的是受宏观环境影响，接管之后的财务状况仍然令人担忧。
中华财务会计咨询公司战略与人力资源部总经理李辉表示，如果债务人通过和解、整顿恢复了偿债能力，履行了和解协议，债权人利益即可实现，债权人虽然通过和解整顿要损失一部分利益，但较之其在破产清算程序受偿所蒙受的损失要小得多。
“影子银行”大行其道
目前大连第三方财务公司及信托中介活跃，一些面临资金链问题的相关行业企业甚至愿意承受30%的资金成本做抵押贷款。
在这个历来以造船业闻名全国的船舶之都，STX大连的倒下在多位接受本报记者采访的相关行业人士眼中竟然是“意料之中”。
事实上，近年来造船业频频暴露风险并非孤例，不少船厂已宣告破产。据中债资信梳理，2011年，曾是宁波最大的船企恒富船业破产，此后蓝天船业破产；2012年3月，江苏南通惠港造船公司倒闭，6月份，台州市最大规模的出口船舶企业浙江金港申请破产，同月，中韩合资的大连东方精工船舶有限公司“东方精工”宣告破产，另一家因在伦敦交易所上市而曾引起业内震动的浙江船企东方造船也不得不在6月8日申请退市。2013年3月，大连STX船厂则因资金周转问题无法归还银行贷款，甚至无法对工人发出工资。
上述浦发支行副行长介绍，造船业属于资金密集型行业，无论是设备引进、技术提高、争取优质船东，都离不开银行的支持。银行与船舶企业的合作形式一种是申请贷款，贷款形式既有与订单项目对应的商业贷款，也有短期流动资金贷款，并以后者为主。
“另一种是还款保函。银行更为青睐此种合作，因为涉及结汇收费、手续费、信用证费等多种收费形式。此外，银行系金融租赁公司的合作形式也较为普遍。一般是由租赁公司找船企订造船舶出租给航运公司，在运力过剩的情况下，租赁公司订造的船租不出去，最后只能自己运营获再转租。”该人士称。
据民生银行大连分行机构金融部总监梁笑德介绍，银行衡量船企资质主要基于订单量以及技术含量，由于欧债危机的持续发酵，导致低技术含量船舶订单急剧减少，许多船企面临资金压力。但像海洋工程公司虽然属于船企，但因为石油钻井平台的高附加值，目前经营还能继续维持。
本报记者采访的多家大连当地银行均表示，已将造船业列入高风险行业。中行、招行、浦发等银行人士表示，从去年开始，已经严控船舶融资、付款保函的审查力度，实行“名单制”管理，并提高了船舶融资贷款利率和门槛，严控新增额度。
同属世腾集团的STX重工（抚顺）目前经营还未出现大的流动性问题，也未在世腾集团计划撤资的范围内，该公司主要负责船舶零部件及配件制造。但据知情人士透露，该公司从银行获得的贷款利率已经在基准利率上浮至多30%。
梁笑德表示，目前船企的主要融资形式已经变为“单船融资”，锁定了风险和收益，另外，多数当地银行已经引入了中国出口信用保险公司辽宁分公司进行合作，即要求船企购买中信保开发的买方违约保险，作为船企获得银行贷款的必要条件，以减少银行风险，但无形中增加了企业的融资成本。
但同时，有银行受访人士也表示有部分企业由于银行融资门槛提高，难以再获得来自正规渠道的注资，因而转战地下钱庄的情况也时有发生。
一位当地信托业人士透露，目前大连“影子银行”正大行其道，第三方财务公司及信托中介活跃，一些面临资金链问题的相关行业企业甚至愿意承受30%的资金成本做抵押贷款，而在利益链条里仅中介公司环节就能抽取18%的财务顾问费，“这是普遍现象。”
上述人士透露，对于已经放给造船企业的贷款，银行则更多会采取“挂本付息”的策略，即先付利息，暂不归还本金，并尽力使还款期限延长，力图在任期内避免坏账生成。
而包括工行在内的多家银行已在总行分支行层面新设独立的贷款催收处置部门加大对欠息逾期贷款的清收力度。近两年银行贷款的质量正在逐渐向下波动，坏账风险有增加的趋势,不良贷款增多的主要原因是目前经济下滑超预期，这将是系统性的风险。一位银行业风险管理人士告诉记者。
翻阅上市银行年报可知，2012年银行的逾期贷款和关注类贷款双升。今年一季度，商业银行不良贷款余额突破5000亿至5265亿元，不良贷款率达到0.96%。银监会主席尚福林在一季度经济形势分析会上指出，未来一段时期不良贷款的规模可能还会继续攀升。
今年初，银监会明确表示2013年要加强对九大重点行业的风险排查，防范企业集群风险。各银行要按照最大限度保护债权人的原则，加大贷款计提拨备和呆坏账核销力度，持续关注光伏、造船等行业产能过剩风险。
（来源：21世纪经济报道 记者/王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