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列辉谈洋山港：发力高端航运服务业构建完整生态，探索新角色

从太空俯瞰，洋山港通过32.5公里长的东海大桥与临港新片区相连，宛如伸向太平洋的巨大触手。

背靠全球最大陆地，面向全球最大海洋，既是洋山港的地理特征，也是其背后临港新片区的历史使命。

作为世界上最大的深水港之一，洋山港不仅在全球运输效率中名列前茅，也是“一带一路”的重要枢纽，在全球资源配置上发挥着越来越重要的作用。

8月20日，临港新片区迎来揭牌五周年。这5年来，洋山港在集装箱吞吐量、港口表现指数、港口活力指数等方面都有显著增长。2023年，洋山港集装箱吞吐量突破2500万标准箱，同比增长4.6%，在上海港4900万标准箱中的占比攀升至51%。2023年，洋山深水港安全进出国际航行集装箱船舶8767艘次，同比增长4.2%，其中装载能力达18000标准箱及以上的超大型集装箱船舶进出1568艘次，同比增长18.6%。

华东师范大学全球创新与发展研究院副院长、华东师范大学城市与区域科学学院教授王列辉近日在接受澎湃新闻（www.thepaper.cn）专访时总结道：区位优势、新片区的政策高地、腹地港口所拥有强大的综合物流体系、自动化和智能化、深水港条件，是洋山港腾飞的五大因素。

谈到洋山港的未来，王列辉认为，对标香港、新加坡、东京、釜山等港口城市，上海在高端企业的数量上仍有差距。下一步，临港新片区可以在高端的航运服务业方面发力，发展船舶交易、绿色能源加注等业务，并加强与排名靠前的港口城市之间的联系，构建完整的航运生态系统。

王列辉建议，“洋山港可以向全球南方国家枢纽的角色探索，加强绿色发展和数字化转型。”

以下为采访实录（有删减）：

澎湃新闻：从港口地理学的角度看，洋山港在全球资源配置上具有哪些独到的优势？

王列辉教授：从空间角度出发，洋山港在全球资源配置上首先具有区位优势。洋山港位于中国东部沿海与长江黄金水道的交汇处，地理位置优越：从海向腹地看，洋山港靠近国际海运主航道，便于连接全球主要港口；从陆向腹地看，洋山港背靠长三角，这一直接腹地，经济发达，货源充足，同时，上港集团通过长期实施的长江战略，加强与长江沿线港口的合作，积极拓展广袤的长江流域腹地。

第二是深水港条件。洋山港是世界上最大的深水港之一，具备15米水深港区，能够接纳超大型船舶，提升了货物吞吐能力和效率。根据世界银行与标普全球市场财智公布的2023年全球集装箱港口绩效排名（The Container Port Performance Index 2023），在大型船舶挂靠上，洋山港具有一定优势，特别是>13,500TEU超大型船舶的挂靠排在全球前三位。

第三是自动化和智能化。洋山港四期是全球规模最大、自动化程度最高的集装箱码头，采用自主研发的智能系统，大幅提高了装卸效率，降低了人工成本。

第四是作为腹地型港口具有强大的综合物流体系。洋山港与公路、内河航道等多种运输方式衔接，形成了高效的综合物流体系，进一步优化了货物集疏运网络。

第五是政策支持。作为一块政策高地，洋山港享有中国（上海）自由贸易试验区的政策支持，在中国(上海)自由贸易试验区临港新片区内符合条件的外国、香港特别行政区和澳门特别行政区国际集装箱班轮公司，利用其全资或者控股拥有的非五星旗国际船舶，在上海洋山港与大连港、天津港、青岛港之间，开展以洋山港为国际中转港的外贸集装箱“沿海捎带”业务。此外，洋山港最早试行启运港退税政策，进一步扩大洋山港的辐射能力，提升其国际中转的地位。航运企业注册、船舶登记等政策也有助于集聚航运服务业。

澎湃新闻：今年临港新片即将迎来五周年，这五年来洋山港表现如何？反映了哪些趋势？

王列辉：2023年世界银行与标普全球市场财智公布2023年全球集装箱港口绩效排名（CPPI），洋山港排名全球第一，在全球运输效率中名列前茅。值得注意的是，洋山港在2022年的CPPI指数排名为全球第一，在2021年排名全球第四，2020年仅列全球第十，这反映了近年来洋山港在运输效率方面能力的提升。

数据来源：World Bank Group , S&P Global. The Container Port Performance Index 2000-2023.

*原数据无挂靠量。

从发展趋势上来看，洋山港的货运类别多样化，除了传统的集装箱货运，洋山港还增加了液化天然气（LNG）、冷链物流等多种货运类别。这种多样化反映了洋山港在不断适应和满足全球贸易需求的变化和中国经济结构的调整。

此外，在自贸区临港新片区还有另一个码头即上海南港码头，其在汽车集散中转运输中起着越来越重要的作用，该码头与外高桥海通码头等共同构成了全国汽车出口第一大港。

澎湃新闻：2013年“一带一路”倡议发起以来，中国与相关国家地区的贸易往来日趋紧密。洋山港与“一带一路”沿线国家的贸易量是如何变化的？贸易的商品类别是否也有趋势性的改变？

王列辉：从总体上看， 上海关区的进出口总额由2010年的6846.45亿美元上升为2022年的11549.95亿美元，进出口总额的增长率约为69%。亚洲是上海最大的贸易地区，2022年上海关区与亚洲的进出口总额接近5000亿美元。欧洲和美洲也是主要的贸易伙伴，2022年的贸易总额分别达3050.34亿美元和2788.56亿美元。

上海关区进出口额（2010-2022），单位亿美元

资料来源：上海统计年鉴2011,2023.

2010年与2022年上海的进出口总额在12年间大幅增长，从2010年的6846.45亿元增长到2022年的11549.95亿美元。上海贸易对象相对稳定，美国、日本、德国、韩国等是上海的主要贸易伙伴。

“一带一路”倡议显著促进了上海与相关国家和地区之间的贸易增长，上海外贸增长主要来自一带一路国家。如南非的贸易额增长了374.76%，新西兰增长了270.33%，巴基斯坦的增长率为171.02%，显示了“一带一路”倡议对这些国家与上海之间贸易往来的促进作用。其次，上海与东南亚新兴市场的贸易关系日益增强，如与泰国、马来西亚、菲律宾等国家的贸易联系愈发紧密。美国、日本、德国等国家与上海之间的贸易总额依然庞大，但增长率较为稳定。

我们未掌握洋山港的进出口运输对象，但洋山港和外高桥港区共同构成了上海港的集装箱进出口，2023年洋山港的集装箱进出口量占上海港的51%，通过这个比重大致能想象洋山港的进出口市场及发展趋势。

上海关区与主要国家或地区的贸易  单位：亿美元

资料来源：上海统计年鉴2011,2023.

澎湃新闻：去年，你们与新华社媒体融合生产技术与系统国家重点实验室联合发布“共建‘一带一路’国家港口发展活力指数”，用于评估十年来“一带一路”沿线港口的发展态势，其中港口生产活力、港口运输活力、港口服务活力、港口辐射活力是“一带一路”国家港口发展活力指数的四个一级指标。5年来，洋山港的这四项指标发生了怎样的变化？

王列辉：衡量港口生产活力的主要指标是码头建设。五年来，全球最大的智能集装箱码头之一——上海洋山深水港四期自动化码头，自主研发出全自动化码头智能生产管理控制系统（TOS系统）和设备管控系统（ECS系统）。此外，洋山港还完成了上海洋山LNG码头的扩建项目这一重要的能源基础设施工程，并根据《上海市氢能产业发展中长期规划（2022-2035年）》规划建设氢能码头。

在港口运输活力方面，洋山港近年来的运输吞吐量显著提升。2023年，洋山深水港集装箱吞吐量突破2500万标准箱，同比增长4.6%，在上海港4900万标准箱中的占比攀升至51%。据洋山港海事局统计数据，2023年，洋山深水港安全进出国际航行集装箱船舶8767艘次，同比增长4.2%，其中18000TEU及以上超大型集装箱船舶进出1568艘次，同比增长18.6%，安全进出内支线集装箱船舶14457艘次，同比增长20.8%。

在航运服务方面，洋山港建设“中国洋山港”籍国际船舶登记地，推进船舶法定检验开放政策的落地，并积极响应上海市政府，提升航运服务业的能级、助力建设国际航运中心，促进高能级航运服务产业规模化、集群化发展。

港口辐射活力体现在港口所属地的经济发展水平。五年来，洋山港所在的临港新片区经济总量持续做大，地区生产总值年均增长19.8%；产业能级接连跃升，规上工业产值规模连续突破千亿、两千亿、三千亿、四千亿大关，已占全市十分之一以上份额；大宗贸易优势巩固，限额以上商品销售额保持年均26.5%的高速增长，2023年达6600亿余元，再创历史新高，反映出洋山港较强的辐射带动作用。

澎湃新闻：当前,上海国际航运中心建设正处在从“基本建成”向“全面建成”迈进的关键时间节点。与其他港口城市相比，上海还有哪些差距？如何用好临港新片区的政策和创新在高端航运服务业方向上进行追赶？

王列辉：现代港口已由传统的以装卸运输为主发展成为集装卸、转运、仓储、拆装箱、加工和信息处理为一体的综合物流服务中心，成为商品流、资金流、技术流、信息流的集散地。航运服务业已经成为推动港口城市空间结构调整与经济发展的关键驱动力，是提升枢纽港口城市全球竞争力的核心要素。

根据我们的研究，全球船东、船舶管理、船舶修造等上游航运辅助业主要分布在两头，一头在欧洲，如伦敦、伊斯坦布尔等，另一头在亚洲，由新加坡、香港等主要城市支撑，美洲、非洲、大洋洲则属于边缘区。航运金融、航运保险、海事法律等下游航运衍生服务业，更倾向于具有悠久航运服务业传统的城市聚集，其在欧洲更加集聚，形成以伦敦、巴黎、鹿特丹、阿姆斯特丹为主的大集聚组团。纽约和悉尼也是下游航运衍生服务业网络中的重要城市，亚洲的重要节点数量有所减少，说明亚洲的下游航运衍生服务业发展还有待提升。

全球重要节点的航运服务业联系

资料来源：王列辉，陈萍，张楠翌，全球航运服务业的空间分布差异研究，地理学报，2023年第4期。

对标香港、新加坡、东京、釜山等港口城市，上海在高端企业的数量上仍有差距。从企业数量看，上海与新加坡的差距明显。从各城市的区位熵看，上海的船舶登记、航运咨询和船级社专业化程度相对较高，在亚太地区具有一定的优势，但是在航运金融方面与东京、香港的差距明显；在航运保险方面，与香港、东京有一定差距；在船舶管理方面，东京、釜山和新加坡也领先于上海。

2019年航运服务业重要节点城市区位熵

资料来源：根据2019年劳合社的航运服务业数据统计所得

（https://directories.lloydslist.com/services）。

当然，自贸区临港新片区也具有自身独特的优势。上海的海空枢纽度在35个全球海空枢纽中仅次于新加坡、排名全球第二。自贸区临港新片区既有洋山港和南港码头，又有货邮吞吐量排名世界第三的浦东国际机场。全球海空枢纽是海上运输、空中运输与陆上运输的立体交互，具有更强大、更广泛的交通运输和集散能力，是城市发挥基本职能的主要门户。同时，海空枢纽除基本的运输功能外，还以独特的产业运行过程，发展成为城市与区域经济发展的动力源，其运输功能向城市功能拓展，有助于全球资源配置能力的提升。

基于联通性和吞吐量的全球海空枢纽

资料来源：王列辉，项阳，张圣，全球海空枢纽识别与影响因素研究，地理研究，2024年第4期。

建议在临港新片区建设全球海洋科学城来推动航运集群的发展，进而提升在全球的资源配置能力。顺应港口、航运、海事服务、离岸海洋工程等的发展趋势，关注能源、环境、航运操作、油气开采和航运安全、智慧港口等的研究进展，推动海洋新质生产力发展。

澎湃新闻：受外部因素的影响，目前全球贸易网络正在发生剧变，尤其是脱钩断链的压力与日俱增，背靠临港新片区的洋山港面临哪些挑战，又有哪些机遇？应该如何应对与提升？

王列辉：中美竞争和美国政治局势的变化可能是洋山港未来面临的一大挑战。上海对美国的进出口总额显著高于其他国家/地区，美国是上海的最大出口国，对美国出口金额约占总出口金额的五分之一，当前中美贸易脱钩对上海贸易风险仍然很大。

近年来，全球贸易摩擦增加，地缘政治关系紧张，国际贸易环境的不确定性增加，可能导致贸易流量波动和供应链中断。全球供应链的重组和区域化趋势，可能影响洋山港的货物流动和业务量。

面对挑战，区域合作是一个重要方向。通过加强与“一带一路”沿线国家和RCEP成员国的合作，拓展新的贸易伙伴，减少对传统市场的依赖。

随着世界经济的演变和产业结构的变化，大进大出的港口发展模式势必要转型。未来，洋山港可以向全球南方国家枢纽的角色探索，加强绿色发展和数字化转型，加快发展船舶交易等高端航运服务业，打造全球绿色能源加注中心和交易平台，提升全球资源配置能力。